文:VOSOT池井多
中文翻譯:盧德昕
…繼續由「第一部份」
無法起床
在第一部分的文章中,我寫到關於在去知名貿易公司面試前遁入咖啡廳的詭異行為。我失去了一個珍貴的工作機會。我很難說這是我有意識的考量,我寧可說:「我的身體就這樣反應了。」
無論如何,那些相信意志力的人會對於我的故事有意見。
「別傻了,你不能說謊。這樣的行為出於你的意志。你只是寧願自己懶惰。」
有時他們甚至會跟我說教,例如:「如果你今天準備要受死了,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。你可以達成任何事情。」
事實上我曾經是一個也有一樣想法的人。那就是為什麼我把自己從這條人生中的死路推開了。我無法解釋為何我會反抗自己的意志,而終至無法移動的行為。
「你到底在搞什麼鬼?!」
我斥責自己,並且鞭策自己繼續去拜訪其他公司。我不可能被當初那間貿易公司錄取了,但幸運地,一間旅行業公司好心地給了我一個工作機會。那是一間在學生之間非常有聲望的知名公司,工作環境相當不錯。一些同學甚至非常忌妒我。
然而,當我決定要開始在那裏工作時,我感覺自己被判處無期徒刑。
「我的人生結束了。」
這個感覺從外刺入我的每一寸肌膚直至全身。
在公司的開工典禮將近時,我開始無法移動。我無法起床,無法離開我的床,無法離開我的房間。我越想起床,我的身體就越伏貼地被黏在床上,像隻死魚一般。
「我怎麼了?」
甚至到了傍晚我才萬分困難地爬起來,世界在我眼中一片灰暗且杳然。
我不覺得自己有發燒,身體沒有出任何問題。無論如何我遭遇了一些困難,但我只會被戲稱是一個有健全身體的廢人。
控制狀況的慾望越強,我就越無法做任何事。我一整天都待在床上。
我繼續在床上待了很多天,甚至對於去上廁所感到困擾。在這個情況下,更不用說要出門見人了。所以我把自己關在房內,排除所有與生存無關的事物,例如盥洗。這讓我更不可能與任何人見面。
找工作與滾燙的烏龍麵
當我終於意識到我無力再有社交生活之後,我決定為了否決職缺而起床拜訪那間公司。
在那些日子裡,有個在東京大學生之間口耳的都市傳說:如果一個學生去一間公司否決一份工作,公司的人事部門會在他的頭上淋下滾燙的烏龍麵表示處罰。
我想烏龍麵的傳說可能不是真的,但我相信人事部門應該會對我想取消合同這件事情非常生氣。
然而,來面對我的職員耐心聽我說到最後,不時面無表情地點頭。他沒有拿起電話叫任何烏龍麵外送,也沒有試著要審問我。
「我無法從大學畢業,因為我還需要一個學分。」
我說了謊。
「我了解了。」
他小聲地回答。
直到今日我都還無法忘記那位人事部門的職員的臉。他應該永遠不會讀到這篇文章中的任何一個字,所以讓我在這裡向你致歉,後藤先生。我很抱歉對你說謊。或許你也早就發現我有些不對勁。謝謝你放我一馬。托你的福,在往後的日子裡我還可以有自己的人生......
比上班族還忙
事實上,我已經有足夠的學分可以畢業,但我遲交我的畢業論文好讓我可以再延續我的學生身份。
我被學校行政告知:「根據規定,你只能在這裡多待兩年。」
這聽起來像是宣告我的大限不遠。
「只要我還有我的學生證,我在社會上就還算什麼。我可以說:『對,我是學生。』但當我被丟出校園後,我是什麼?我要怎麼解釋我的狀況?」
我覺得一個人很難沒有任何身分的在這個社會上生存。「如果我什麼都不是,那我不應該活著。」
在我心中,有一個由中世紀的人們繪製的地圖。
他們不知道地球是圓的,所以他們相信大海的終點會出現在新世界的邊緣,海水會落入一片無盡的深淵,也就是世界結束的地方。這也是所有遠行船隻心中自有的戒律。
對我而言,直到兩年之後,當我必須要離開大學時,我還相信著世界盡頭的水會落入地獄深處。
不用多說,我的父母一點也不知道我的危機。他們聽到我沒有畢業時非常不高興,所以他們不再提供我任何經濟上的支持。我也準備好接受這樣的結果。我決定靠自己打工賺取生活費與學費。理論上,一個靠自己賺前的公立大學學生,是可以以「半工半讀」的身分豁免學費的。然而,為了提供證明,我必須要繳交我父母親無法提供經濟援助的證明。但是,我的父母感到非常羞愧,因為他們想要假裝他們有盡到所有父母都有做到的事。所以我無法得到他們在證明書上的簽名,也無法免除學費。我必須要繳交所有費用,只為了維持學生身分,不是為了要去上任何一堂課。
到頭來,我的雙親或許比我更想要那張文憑,代表他們從父母這個身分畢業了,越快越好。是我否決了他們的畢業。或者,我沒有認可他們身為父母的身分。這就是為什麼我藉由不拿到自己的畢業證書來避免他們拿到「父母」的學位。然而,這些領悟要再多年之後才會發生。
沒有解釋存在的隻字片語
就這樣,我繼續在學校待了兩年。我在工作之間奔波,主要擔任高中補習班的助教或者夜間警衛,為了賺取我的生活費與學費。
我沒有像其他大學生一樣,有在外閒晃的時間。
人們大都認為繭居族是懶惰的人。但我在一開始就已經聲明了,「繭居族是有很大的多樣性的。」無論何時我聽到關於繭居族等於懶惰的偏見,都會覺得非常挫折,原因可能來自於那幾年艱困的生活經驗。
我每天都非常忙碌 - 甚至比一般的上班族還要忙碌。但仍然,我相信如果我是一個正常的上班族,我將不會有任何自己的閒暇時間。因此,自從我錯失了第一個工作機會後,我從來無法想像自己還有任何可能成為上班族的餘地。
單純的,我非常天真並且無法了解我身邊的社會如何運作。我沒有一個教我生命為何物的父親,即使我的父親還活著。
我生活的世界非常渺小。時隔多年後,「打工族」這個詞彙才開始在日本出現。在我身邊,沒有任何踏上這條路的前輩供我參考。例如,一些大學畢業生依賴打工維生,因為他們想要繼續做他們想做的事,像是音樂、戲劇、表演藝術等等。而其他大學畢業生毫無懸念地開始在公司工作。
所以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在幹嘛。我沒有任何可以解釋自己是誰的詞彙。我也沒膽無名無姓的繼續在這個社會生存。
我想要任何可以表明自己身分的隻字片語,或至少解釋我是誰,即使只是暫時的。直到近年,我才有耳聞有些人認為「繭居族」這個詞彙被創造出來後,「繭居族」的汙名越來越被深化。「繭居族」其實不是字典裡的新詞彙,但我先忽略這件事情不談。或許一些人真的是因為「繭居族」這個稱呼被過度氾濫使用而開始歧視繭居族。
從另一個角度來說,我想要表明,在八零年代,也就是「繭居族」這個字還不存在的時候,我正因為找不到對應我的狀況的詞彙而感到痛苦。我沒有可以表述自己的方式,也無法解釋我的狀況,並使之被社會化討論的方法。
在那時的日本,二宮尊徳的銅像佇立在每間國民小學的前院。他是一個生活在十九世紀的勤勞農夫,即使窮困,他在搬運木柴時不忘在手裡拿著一本書閱讀。他是用功與優雅的象徵。所以國小學生都以他為目標受教育。但這個故事真正告訴了我們什麼?如果你在閱讀的是你最喜歡的書,我會想要不斷讀他,即使背後揹著木柴。這是一個所有重度電動玩家都有的心態。他所表現出來的不是因為有耐心與毅力去做一件他喜歡的事情,而是因為他沒有耐心與毅力去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。他的雕像被佇立在學校門口,不是應該是一個象徵自由與慾望的指標嗎?
就在這時,日本已經在步上經濟泡沫化的緩坡上,這條坡將在九零年代到達頂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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